《三体》、宪法与代际综合
编者按:
最近,动画版《三体》的热播和国产剧版《三体》的完结使得这部中国科幻巨作再次引起了粉丝和路人的巨大关注。《三体》中不仅充满了有关自然科学和人类未来的幻想,也充满了使得法学家展开遐想的隐喻。本文即是一位宪法学者对《三体》中的代际关系和宪法(或称宪制)的思考,既有科幻的浪漫,也有法学的严谨,将宪法思维结合文学和科幻的形式娓娓展开,能够使读者有更加具象的认识。
文章来源:本文发表于《读书》2020年第7期,原题为“一代人来一代走——《三体》、宪法与代际综合”。
作者简介
左亦鲁,北京大学法学院助理教授,研究领域为宪法和网络法。
宪法如何打败时间?更通俗些,如何确保子孙后代遵守他们的爷爷(甚至爷爷的爷爷)所制定的宪法?无论在实践还是理论中,这都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受制于有限的生命和想象,我们通常不具备足够的主客观条件去观察和理解宪法与时间的张力。科幻作品的独特意义由此显现。奥巴马说他喜欢《三体》,是因为“跨度的巨大”。的确,除了突破空间的边界,科幻作品还可以接近时间的极限:三百年、五百年……甚至公元一八九〇六四一六年(《三体Ⅲ:死神永生》中六四七宇宙时间线开启的时间)。这种跨度为我们思考宪法与时间的关系提供了新的素材。
先对“宪法”和“时间”做些限定和解释。首先,本文所使用的“宪法”更接近“宪制”(constitution),而非狭义的“宪法律”(constitutional law),主要指共同体为生存、安全和发展所确立的根本目标、规则和制度。其次,本文对“时间”的讨论主要以“代际”(generation)为单位。耶鲁法学院教授布鲁斯·阿克曼(Bruce Ackerman)在《背叛的一代》中曾说:“对法官来说,宪法的最基本单位是条款;对教授来说,宪法最基本的单位是理论……但对我而言,最基本的单位是‘代际’。”笼统讨论宪法与时间的关系过于抽象,本文关注一代又一代人如何面对先辈留下的宪法和遗产。
一、“四个半世纪”与“第十几代子孙”
《三体Ⅰ》故事的起点是一九六七年叶文洁目睹父亲叶哲泰的死亡,结束于三体危机爆发。按照刘慈欣提供的“纪年对照表”,危机元年是二〇一X年,那《三体Ⅰ》所涉及的时间跨度应在五十年左右。更精确些,鉴于叶文洁被捕和对“审判日”号的攻击都发生在二〇〇七年,《三体Ⅰ》讲的是一个四十年的故事。这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可以经历的时间,涉及约两代人的更替。《三体Ⅰ》对人类面对三体危机的种种宪制试验并未充分展开,但宪法与时间的张力却在结尾偶露峥嵘,这就是“在人类历史上,全世界的武装力量第一次面对共同的敌人”的古筝行动第一次会议。在会议上,作者借常伟思之口告诉我们:“人类与外星侵略者的战争已经开始,虽然在四个半世纪后我们的子孙才会真正面对来自异星的三体入侵者……”
“四个半世纪”这一时间跨度让刘慈欣非常着迷。在《三体Ⅱ》中,作者又一次借常伟思之口,对“四个半世纪”带来的挑战有更充分的阐述:“……初步预计,各学科的基础研究至少需要五十年,而大规模天空航行的各项关键技术,还需要一个世纪才能成熟到实用阶段;太空舰队从初建到达到预想规模,乐观的估计也需要一个半世纪。也就是说,太空军从组建到形成完整战斗力,需要三个世纪的时间。……太空舰队的第一代指战员将在两个世纪后产生,而从这时再过两个半世纪,地球舰队将面对外星侵略者,那是在战舰上的,是我们的第十几代子孙。”
“四个半世纪”和“第十几代子孙”是理解《三体》中时间对宪法冲击的关键。四个半世纪是我们和明朝隆庆或万历年的距离,这么长的时间会导致绝对的陌生。从先辈的角度,为自己的儿子、孙子甚至重孙做规划或牺牲都是可能的,因为这是可以经历或想象的事情,但对四百多年后的第十几代子孙产生共情或同情则困难许多。常伟思的两段发言着眼于制宪一代。他眼中宪法与时间的难题是如何说服制宪一代:如果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几百年后才能看到效果,今天这代人如何才能全身心地投入?章北海总结的几种失败主义表现——事务主义、消极等待科技突破和希望借助冬眠直接参加决战——表明常伟思的担忧是真实存在的。
但真正困难的通常不在一代,而是后代,而且难度会随着代际轮替不断增大。目前最古老的成文宪法——美国宪法——距今不过二百三十多年的时间,而张居正改革距今差不多就是四个半世纪。“四个半世纪”是一片任何一部现代宪法都未曾进入的“深水区”。
在《流浪地球》中,刘慈欣描写了一个比《三体》更漫长的宪法长征。如果把向人马座比邻星移民看成《流浪地球》的“宪法”,这是长达两千五百年,需要一百代人的工程。挑战升级直接导致《流浪地球》中出现了意图推翻宪法的叛乱,最高执政官对叛军的话似乎说出了作者的心声:“我们理解所有人,因为已经进行了四十代人,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求。”换言之,宪法似乎注定打不过时间。
二、“面壁宪法”及其背叛
宪法与时间的张力在《三体Ⅱ》中得到最充分的展开。在危机元年前后,人类为了应对三体人入侵进行了一系列宪制层面的应对和创新。面壁计划无疑是其中最关键和最具想象力的设计,甚至可以用“面壁宪法”来统称人类应对三体危机的一揽子方案。
面壁计划的核心是通过创设一个“超宪法”的存在来守护宪法。四位面壁者将拥有近乎无限的权力,只有行星防御理事会可以进行些许监督。同时,深知自己所面临的时间冲击,“面壁宪法”设计了一个“双保险”:一是允许面壁者自行决定冬眠长短;二是宣布在接下来的四百多年里,面壁者法案和联合国宪章具有同等效力。在危机纪元早期,联合国是人类协调和共同面对三体危机的最主要机构,而通过赋予面壁者法案和联合国宪章同样效力,面壁计划和面壁者法案获得了“小宪法”的地位。危机一代并不需要要去面对四个半世纪后与三体人的决战,但他们制定的“面壁宪法”却体现了相当的远见和担当。但和现实中绝大多数宪法一样,“面壁宪法”并没能躲过时间和代际的冲击。
代际对“面壁宪法”的正式冲击出现在危机二〇五年。标志是太阳系舰队第四十七次联席会议通过六四九号提案,宣布取消面壁计划和废除面壁者法案。距离“制宪”只过去两百年,“面壁宪法”已经变成了“绝望的挣扎”而非“理智的选择”,“是一个完全失败的战略计划”、“它是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有史以来所做出的最幼稚、最愚蠢的举动”。当罗辑第一次从冬眠中醒来时,两个后代对“面壁宪法”的反应分别是“没听说过”和“一个古代的笑话”。
对“面壁宪法”的遗忘和背叛始于更早。首先,在危机纪元初期和“黄金时代”十几年后,出现了“大低谷”和“饥饿大进军”。持续近半世纪的“大低谷”,使世界人口从八十三亿锐减至三十五亿。然后,人类开始反思“怀里快饿死的孩子”和“延续人类文明”究竟哪个重要,最终的结果是“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几百年后与三体人的决战开始让位于当下的生存。再后来,是“第二次启蒙运动、第二次文艺复兴和第二次法国大革命”。在第二次法国大革命后,“新上来的各国政府都中止了太空战略计划,集中力量改善民生”。与此同时,依靠科技突破人类重新解决了温饱问题,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又回到了黄金时代的水平。
在“制宪”一百年后,后代对“面壁宪法”的态度已经变成“世界各国都打算平平安安过日子,把三体危机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在危机一三〇年左右,“全世界又想起三体入侵这回事了,觉得还是应该考虑战争的事”。在想起三体人入侵的同时,人类科技迎来极速发展。重新进入战争状态的人类并没有打算恢复“面壁宪法”;相反,“各国都在宪法上明确:太空战略计划所消耗的资源应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应对世界经济和社会生活产生灾难性的影响”。这种乐观主义一直延续到罗辑从冬眠中苏醒。在危机二〇五年的人类看来,地球的实力早已秒杀三体人,“和谈之后,就是太平盛世了”。
综上,人类后代对“面壁宪法”的背叛其实始于危机一三〇年左右,甚至是危机七〇年左右,即“大低谷”结束后。但危机二〇五年第六四九号提案的通过,标志着“面壁宪法”正式被废除。当时的人类——甚至包括罗辑和史强这些从黄金时代冬眠过来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人人都想生活在“给岁月以文明”的新宪法下。没有忘记旧宪法的可能只剩下章北海和人类的敌人——三体。
新宪法下人类的乐观在水滴到来时到达了顶点。后面的故事读者都已熟悉:水滴通过撞击使舰队国际两千零一十五艘恒星级战舰几乎全军覆灭。“崩溃了,都崩溃了,集体的精神崩溃。”这是史强儿子对水滴撞击后人类的描述。在水滴封锁太阳后,人类所能做的就是等死。但就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罗辑在危机八年(将近两百年前)向恒星187J3X1发射的“咒语”生效了——这颗恒星被摧毁了。虽然“面壁宪法”已被废除,但“面壁宪法”的基础——确保相互摧毁(MAD)的黑暗森林法则——仍然有效。于是,人类瞬间就恢复了刚刚被自己背叛的“面壁宪法”。希恩斯告诉罗辑“面壁计划已经恢复,您被指定为唯一的面壁者”。另一位军人则代表舰队联席会议通知罗辑,三大舰队也认同重新生效的面壁宪章,并承认罗辑作为唯一面壁者的身份。
上述过程是宪法在《三体》中经历的最大起伏。之后罗辑虽因执着于雪地工程,从救世主变为全民公敌,甚至被新生活五区居民代表会议逐出小区而成为丧家犬,但“面壁宪法”却没有被再次推翻。“面壁宪法”甚至进入了《三体Ⅲ:死神永生》中,直到威慑纪元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程心接替罗辑成为执剑人十分钟后,水滴摧毁了地球的引力波装置,诞生于危机初期的这套宪法/宪制才算被彻底终结。从危机元年到威慑后纪元,“面壁宪法”维持了近三百年。而且,它的终结并非是这套宪制出了问题,而是因为程心没有承担宪法要求她承担的责任。如果由维德而不是程心担任执剑人,“面壁宪法”应该还会继续存在下去。在威慑后纪元(公元二二七〇年)之后,作者对空间和时间的描写开始跃入另一维度和境界,与宪法相关的讨论就不多了。
三、“每代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宪法”和“宪法属于千秋万代”
纵观《三体》对宪法与时间的描写,两个设定颇值得玩味:
第一,原初宪法往往是对(right)和善(good)的,而后代一定会背叛(或至少怀疑)原初宪法。无论《三体》还是《流浪地球》,“面壁宪法”和“流浪宪法”从长远看都是正确的,但它们都遭遇了后代的质疑和背叛。但刘慈欣总会让后代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允许他们重新回到原初宪法。在《三体》中,人类在废除“面壁宪法”和舰队国际全军覆灭后,很快就发现恒星187J3X1已被摧毁。《流浪地球》则更为戏剧:就在五千多名地球派——原初宪法的最后守护者——被叛军执行死刑后,太阳死了;而太阳会死亡,正是整个“流浪宪法”的正当性基础。
第二,作者设计了冬眠。在一个不存在冬眠的世界,传承原初宪法只能通过记忆或教育等无形和脆弱的方式;但冬眠却允许对原初宪法有着最强认同的制宪一代以有形和实在的形式直接“增援未来”。它跳出了“一代人来一代走”的自然代际轮替,让一小部分人一直“不走”,从而在根本上解决了宪法与时间张力最核心的困难——人类生命的有限。
为什么一定要有冬眠?这是因为刘慈欣对制宪一代——罗辑、章北海、史强、丁仪、维德甚至“北方”号和“万年昆鹏”号上的低级别军官赵鑫和李维——的偏爱。借用意志和理性的二分法,制宪一代在理性上未必超过以东方延绪为代表的后代,但在意志上绝对胜出。《三体》中几次关键的转折、奇袭或续命,都是由冬眠穿越而来的制宪一代完成。一个隐含的推论是:在刘慈欣的眼里,守护原初宪法似乎只能靠制宪一代。一个没有冬眠的《三体》会是什么样?《流浪地球》是最好的对照: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后代背叛“流浪宪法”并处决那些守护宪法的同胞。如果不是作者设置了太阳几乎同时死亡这种戏剧化的情节,人类只能为自己的背叛付出毁灭的代价。
由于制宪一代和原初宪法被设定为正确,因此在《三体》中,宪法与时间的困难主要是如何避免后代的遗忘和背叛。但在现实中,原初宪法就一定正确吗?即使是被不少人奉为圭臬的美国宪法,对原初宪法是否就一定是“对”和“善”的同样存在争论。早在内战前,废奴主义者威廉·加里森就曾称一七八七年宪法是“与死亡的契约、与地狱的协议”。而重建、新政和民权运动之所以被认为是“进步”的,正是因为它们对原初宪法的缺陷做出了重大改进。即使是在今天,像桑福德·列文森(Sanford Levinson)这样的学者仍不断批评美国宪法本质上是“不民主”的,并要求重开制宪会议。
我们甚至可以把正当性追问再向前推。宪法学家保罗·卡恩(Paul Kahn)曾发问:如果宪法是一部契约,那些在制宪时还没出生的人为什么要遵守它?换言之,哪怕原初宪法是正确的,后代就必须接受吗?更进一步,究竟什么是“正确”,又由谁来定义“正确”?
回答上述问题当然超出了《三体》,我们需要回到宪法和政治理论中去。托马斯·杰弗逊和埃德蒙·柏克分别代表了思考的两种立场。在前者看来,每代人只有权给自己这一代立法而无权约束后代;而在后者眼中,后代必须服从原初宪法。
杰弗逊的观点主要来自他一七八九年九月六日写给麦迪逊的信。巧合的是,柏克对宪法与时间关系的阐述同样来自一封信——这就是今天已被世人熟知的《法国革命论》。更巧的是,柏克这封信写于一七九〇年,只比杰弗逊的信晚一年。而且两封信都与巴黎有关。给麦迪逊写信时,杰弗逊身在巴黎;而柏克的信则是写给“巴黎一位很年轻的先生”。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的暴风骤雨应该是对这种时间和地点上“巧合”最好的解释。革命代表着宪法与时间最彻底的断裂,也使杰弗逊和柏克同时思考起了宪法与时间的关系。
先看杰弗逊的立场。杰弗逊给麦迪逊写信,因为他发现,“一代人是否有权约束下一代人,这个问题似乎在大洋两岸都从未有人提出过”。杰弗逊的答案是没有,因为“地球属于活人而不属于死人”。杰弗逊首先假设了一种数学般严格的代际设定:“整代人在同一天出生,同一天成年,同一天去世,而且一成年就同时都留下后代。”而且在二十一岁成年后,所有人都再活三十四年,即活到五十五岁。杰弗逊用债务来类比宪法,在他看来,每代人对自己权利义务的变动和约束,最长不能超过三十四年。“他们在二十一岁时可以使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土地受三十四年约束,二十二岁时可以受三十三年约束……五十四岁时只能受一年约束……”如果允许一代人欠下超过他们这一代生命的债务,那么这意味着后代必须背负着他们完全没有同意的债务生活,“地球就会是属于死去的一代人而不是属于活着的一代人”。因此,杰弗逊认为:“任何一代人欠的债都不能超过它自己存在期间所能偿付之数。”把对代际债务的理解适用于宪法,那就是每代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宪法,后代完全无需遵守前一代人的宪法。用杰弗逊的话说,“没有一个社会可以制定一部永久性的宪法甚或一条永久性的法律……前辈的宪法和法律在其自然过程中同制定它们的人一起消亡……每一部宪法,每一条法律,过三十四年就自然期满失效。”毫无疑问,杰弗逊对宪法与代际的理解是彻底革命式的——每部宪法的正当性和“保质期”就是一代人,过期作废。《三体》中“大低谷”的一代、废除“面壁宪法”的一代和《流浪地球》中的叛军,应该都会认同杰弗逊的宪法时间观。
杰弗逊的论证主要通过把宪法类比成土地或债务合同,但在柏克看来,宪法恰恰不是土地、债务、胡椒和咖啡,它是一种更神圣和崇高的东西。如柏克所言,人们应该怀着“另一种崇敬之情来看待国家”,因为“它并不是以单只服从属于暂时性的、过眼烟云的赤裸裸的动物生存那类事物为目的的一种合伙关系”;恰恰相反,国家和宪法应是“一切科学、艺术、道德和完美性”的合伙关系。正因为国家和宪法的目的是如此崇高,完成这项伟业不可能只靠一代人或几代人,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前仆后继。柏克在此写下了他的名句:“由于这样一种合伙关系的目的无法在许多代人中间达到,所以国家就变成了不仅仅是活着的人之间的合伙关系,而且也是在活着的人、已经死了的人和将会出世的人们之间的一种合伙关系。”柏克关于宪法属于千秋万代的主张看似对活着的、死了的和尚未出生的人一律平等,但内核是对制宪一代的绝对倾斜。如果说杰弗逊取消了对原初宪法正当性的讨论,柏克的做法是近乎不讲道理地直接推定原初宪法和制宪一代就是正当的,这或许也更接近刘慈欣本人在《三体》和《流浪地球》中的立场。
四、一代人来一代走,太阳能否照常升起?
真实世界的宪法当然比文学和理论都要复杂。我们既不能“制宪每三十四年重来一次”,也不能对“祖宗成法”抱残守缺。最接近理想状况的应是两个极点中的平衡。小说可以借助冬眠、咒语突然生效或太阳同时死亡,而在不存在冬眠和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的真实世界里,我们可以依靠的只有“解释”(interpretation)。更具体些,是阿克曼所说的“代际综合”(generational synthesis)。
何为代际综合?从“守”的角度,后代必须承认原初宪法是正确或正义的。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如果非要说个理由,如杰克·巴尔金(Jack Balkin)所说,因为宪法不仅仅是“根本法”(basic law)和“高级法”(higher law),它更是“我们的法”(our law)。四个半世纪后的第十几代子孙多半不会知道谁是“爷爷的爷爷”,但他们必须知道制宪一代是他们——而不是别人——的先辈,而先辈留下的宪法只能由他们来守护。另一方面,从“变”的角度,每一代都会有每一代的挑战,每一代人都有权把自己的解决方案和价值注入宪法。但每一代人也应该清楚,他们只是所有“活着的、死了的和尚未出生的”无数代中的一代,他们的“变”应对每一代人负责。代际综合不仅针对行动(deeds),也涉及言词(words)。每代人不仅要在具体行动中做好守与变的平衡;可能更重要也更困难的是,如果平衡被打破,要通过修辞甚至“高贵的谎言”来掩盖这种突破或断裂。这无疑对政治精英和法律人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但这可能也是宪法在现实中打败时间唯一的可能。
在《三体Ⅱ》的结尾,罗辑和庄颜带女儿去郊游,并与曾警告人类“不要回答”的三体监听员通过低维展开的智子对话。当三体监听员问罗辑的女儿为什么不害怕太阳下山时,罗辑的回答是:“她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的。”这可能是整个《三体》三部曲中最温暖的一幕。
一代人来一代走,太阳照常升起。对只体验过恒纪元的人来说,太阳下山当然没什么可怕的。但一代人来一代走,太阳为什么照常升起?在温暖平静的背后,是“面壁宪法”这样冰冷甚至残酷的东西在守护。但如果有一天,宪法无法打败时间,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吗?在没有冬眠和机械降神的真实世界,我们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每一代人的手中。
本文责编 ✎ 金钟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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